《二毛和我的故事》（节选） 《二毛和我的故事》是雷默早期的代表作或成名作，虽然一直未能在国内官方杂志发表，但经当年的《先锋诗报》（南京民刊，黄凡、岩鹰等人创办）《诗歌研究》（南京民刊，江雪主编）以及成都《非非》作品集等民刊刊发，产生了较为广泛的影响。阿翔在整理中国诗歌民间刊物时，谈到《诗歌研究》，“实际上，《诗歌研究》推出了一位重要诗人：雷默。”桑克在《互联网时代的中文诗歌》一文中说“我读雷默的诗始于侯马的推荐,是在一张报纸上,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作品,没想到他遁入了自由的互联网世界。”这里侯马推荐就是《二毛和我的故事》。 从诗歌的写作时间看，《二毛和我的故事》从1990年开始，历经十多年时间，一共有60余首。 这是一部半自传体作品。从童年生活一直写到中年，虽然是长诗，却各自成篇。 1995年，美国权威英语诗刊《TALISMAN》在介绍中国当代新禅诗时，翻译介绍了《栽树》等3首。其他的中文诗刊如《一行》《双子星》《新大陆》都曾刊载过部分作品。 栽树 一个人一棵树 两个人两棵树 老师说 栽了下学 一棵是榆树 一棵是枣树 都是小的 我的栽山上 二毛的栽山下 老师说 这是哪年的事 夜来好风 打猪草 下雪了 二毛说下雨 脸上湿的 那时八岁 在地里 我们打猪草 二毛使的镰刀 我手上 一把锈的小锹 篮子满了 手也红了 我说 二毛 回家吧 种豆 学着用锹 刨一个小坑 把豆子丢下 又盖上土 接着是黑夜 一棵嫩牙 绽开了　早晨 在阳光里 二毛说 它是新的 看见了　看见了 杏花诗 下雨天 二毛看见一朵杏花 在黑枝上 没有落下 杏花呢 二毛看见了一只青杏 在阳光里 挂在树上 枇杷开花 枇杷正在开花 蜜蜂已经不见 二毛走过树下 难道雪花也是香的么？ 打仗 那时　我们已经下学 在山坡上 十个孩子　分成两组 一组是二毛　鬼子 躲在下面的坳里 一组是我　和几个帅的 手握树枝　从山顶上冲去 一副英勇的样子 鬼子们拼命抵抗着 一边叫喊　八格呀噜的 好像真是鬼子似的 于是我们的进攻更加猛烈 石子、砖块、竹筒里的沙子 把他们消灭 一个个倒下　在草丛间 听着蟋蟀的歌唱 晨读 麦子抽穗了 长长的叶子上 露珠 落进土里 二毛一手捧着课本 一手摸头　唱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什么声音 刺啦—— 一只田鼠 从脚下遛去 数的概念和鸟 那是在屋檐下　树枝上 鸟儿起得早　叽叽喳喳 把二毛一颗心 提到半空 那是一个黄昏 鸟的细小的肠胃 塞满稻粒　毛毛虫 回到窝中 那是二毛 一双兴奋的手 摸进去 从一开始 数着　没有第十 一道算术题和麻雀 有九只苹果 三人分 老师敲了一下黑板 有九只苹果 三人分 老师又敲了一下黑板 我们开始在纸上 写下九 又划上除号 老师顺着二毛的视线 树上　蹲着麻雀 鱼 知了叫了 爸爸带二毛 学游泳 河水很深 个儿矮 一口　两口 二毛咕噜咕噜地 喝着水 爸爸说 别怕　孩子 别急　爸爸 二毛使劲地 划动手臂 惊呼 我是鱼　我是鱼 银河 夏天　 二毛看见许多星星 闪烁着 像水流淌 妈妈说 那是银河 冬天 二毛看见银河 闪烁着 向东流淌 妈妈说 银河东到西 家家做棉衣 苍天　苍天 过年 水仙花开放着 过新年 二毛穿新衣 放鞭炮 满嘴油光光 奶奶新年好 姥姥新年好 一路叫喊 东家西家 碰见王老师 过年好吗 二毛一眨眼 初一晴来初二雪 转眼溜去 小红果 半山坡上 二毛看见一簇小红果 在九月的阳光下 昨天九粒 今天五粒 小红果 闪着红光 蓬蓬的草丛间 一行兔爪印 若隐还现

灰烬 时间的灰落下来 在冬季是雪，而此刻 难道是这些凋谢的花朵 万物在春天生长，不舍昼夜 花朵如闪电，照亮大地 我从梨树下走过 刹那白头 仪式 两棵树，在稀疏的树林里 笔直地站在一起 两只鸟，几乎在同时 从水面惊飞，到达对岸 两片树叶，在枯枝上 瑟瑟相望，没有落下 冬日的山野里，两片湖 仿佛两只明亮的大眼睛 惊 零下七度，阴沉的天空下 只有风，从湖上吹来 那天，我惊扰了两只野鸭子 那天，我的心像两只野鸭子 鸡鸣寺 我好久没有去鸡鸣寺了 但我天天经过鸡鸣寺 我们越来越记不起这千年古刹了 但南京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地铁站 从江北来的三号线与从仙林来的四号线 在这里打了个结又各自奔去 每天早晨，我们像老鼠在这里转仓 碰撞，也来不及招呼 两只白鹭 两只白鹭在蓝天下飞翔 白云往事一样盛开 这一幕倒映在一条真的河流里 多么美好，这个雪霁初晴的早晨 转眼间，白鹭向太阳，向山峰飞去了 镜头再快，已捕捉不到它的身影 我站在桥上，惘然若失—— 谁的白纱，谁的白裙？ 我还是拍下了这张照片 白云倒映在一条真的河流里 他们说，这太像一张油画了 多么美好啊，那个雪霁初晴的早晨 浮世绘 雪地上，有两朵花在盛开 一朵是浮世，一朵是春宫 镜像 那时，我有一头浓密黑亮的头发 我也有清瘦俊朗的面容 热切向往的眼神 那时，我是一只羚羊，或者兔子 此刻，在春日温暖的阳光里 我们面对面，人们说你是我的儿子 无所终 两辆车从眼前驶过 好像在赛跑 两只狗在草地上打滚 它们恋爱了 地上的花朵 陌上的舞蹈 寂静的，喧闹的 四月，无所终 烙饼词 把花儿留在枝上 把光啊留在天空 春风十里 不如烙块饼 猩猩 陌生由来已久 一米空间，已是更遥远 锅声、碗声，肢体、温度 平行的，交叉的 一切还给物理 话语和沉默 是树上的一只铃铛 那个早晨，我们互相打量着 像两只远古的猩猩 风影 在大地上移动 比水更难以捉摸 需要山峦，花朵和树 为一切有形赋形 蜻蜓和蝴蝶 癔症和疯子 有形消失时，风影还在 捕风捉影的人还在 它们有豹的踪迹 跳楼的人，留下狐光 籁 没有比这更让我惊心而又安宁的声音了 一如往昔的欢乐或忧伤，触手可及 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它 没有谁能挡住它的步履 流水，淙淙之声，在树林深处 吸引我踩着厚厚的积雪靠近它 吸引我走下河堤，进入它心中 像一个孩子躺在妈妈枕边 流水，只有流水，寂静的寒夜里 紫金山神与众生的亲吻之音 三个小痣 我看见天上有几颗星星 在你脸上，是三个小痣 我爱你脸上的三个小痣 就像小时候，睡在庭院里数星星 雁荡山 一亿多年前的火山 喷涌出一尊尊石佛 一亿年来，石佛繁衍了无数的佛 我们叫它石斛、马齿苋、虎皮兰…… 小龙湫，大龙湫 谢灵运和李白 沈括和徐霞客 他们来过 各自拜见了 自己的佛 蘑菇石 盘古开天辟地 也是一位艺术大师 只是那时人还很懵懂 甚至还未出生 那时，没有谁可以命名 蘑菇也未成型吧 佛在哪里呢 亿万年来，石头如如不动 灯火 每一扇窗户后面 都有几双眼睛 为什么当我登上紫金山顶 看到的都是灯火? 秋的诗 这一天，阳光蜜一样倒下来 稻田，树林，草地 高楼，桥梁，江水， 我甚至想，伸出舌头舔一舔幕府山石的滋味 霜降后的秋天甜蜜而慈祥 粘住你，粘住我 粘住那些热爱的人 天黑了，我们还在舔太阳的脸 撞见 野鸭子拍打着翅膀 湖上飘着水气 生锈的栅栏上 月季花含霜盛开 小道旁睡着两辆小黄车 钓者因风而动 树荫下搁浅的小船 不知谁人弃 我所见的风景里 还有一只兔子，撞见了我 人类纪 多少天前，我曾在紫金山背上 一块密密的树林里徘徊，小憩 梧桐，栎树，朴树，还有著名的鹅掌楸 地上铺满落叶，空中依然飘忽 密密的树林里，一个人 几只鸟，还有蚊子和苍蝇 蜻蜓，蝴蝶，蚂蚱，穿山甲 所见即所在，不见也在 时间是一条河流，亦可切为薄片 密林之中，更像一块糖在融化 朋友和爱人，他们在远方 但此刻的相见格外真切—— 不在眼前，不在身后 当我返回林外空地时 一轮红日已在枝头 从寒武，到侏罗，到白垩…… 在地球上 我没有遭遇过战争 也未经历过地震、飓风 只记得童年，忍受过饥饿 年青时，或许有过自杀的念头 一晃几十年，春花秋月 日行夜卧，食与色 我已越来越恋这尘世了 越来越被山川感动 什么是生死如一 什么是人生如寄 那就让我多寄一会儿吧 今夜，让我醒在这美丽的地球上 手 他的手上有一支香烟 她的手上有钻石 他的手上有一根芦苇 她手上有一支花 他手握钢笔和斧头 她手捏口红和银针 手拿蓍草的人 后来学会了开拖拉机 手持横笛的人 有一天说出，“我不是艺者” 印章、钥匙，阳光、风 一切，曾在手上弥留 五祖路 黄梅县东山里有条路 由弘忍大师踩出来 砍柴的慧能沿路找上山 在伙房里舂米、担水 某一日，他怀揣五祖衣钵 顶着星光，连夜赶往长江渡口 如今，一条柏油马路修到五祖寺 游客们走下汽车 跨过寺门前石阶 烧香、磕头、拍照 又坐汽车下山 青石小路隐映在树丛里 静听溪流如新 尧山日落 看，太阳掉进漓江里去了 落入桂林城，那一刻 我是尧山上的一只石人 那一刻，在众生万物的眼睛里 太阳是一滴温暖的泪 能见 登上幕府山顶 青黛色的紫金山 仿佛就在眼前 低头时，江水伸手可掬 老山，灵岩山，栖霞山，宝华山，青龙山 环视一周，南京的山我都望见了 这真是难得一遇的好时光 秋天，你还能让我看清什么 饱满 稻子饱满的时候 镰刀轻轻落下 桂花说话的季节 鼻孔饱满了 1958年，黄河饱满 人们眼里，是饱满的泪 1963年，再多的山芋 也不能让肚皮饱满 格陵兰岛上 太阳看见了饱满的夜 那个晚上，你像一个诗人 脱口而出，”多么饱满的爱” 深秋的阳光下，两个女人并排走来 一个饱满，一个不是 傍晚的河边堆满了枯草 傍晚的河边堆满了枯草 没有人把它们当柴烧了 也没有牛羊再吃它 傍晚的河边堆满了枯草 几许温暖，几缕清香 带我回到童年之故乡 石头花 在鸟的眼里 我们是孤独的 因此，我们在山上修寺庙 把佛供在里面 在佛的眼里 石头是孤独的 因此，山上开满了蔷薇花 蝴蝶双双飞 泥镜 不要对着河水，不要仰望天空 还是让白鹭在那里双飞吧 我已面对大地，以泥为镜 即使有一滴露珠，也是沧海的遗泪 雨 你可以居住在云朵里 居住在大地的任何一个角落里 在我的身体里 在一株草的生命中，瓦砾之罅 你也可以去流浪 在银河里寻找一个新家 此刻，你为什么如此猛烈地 打在我脸上，如此残暴地吞噬南方？ 金花 金的花 在你胸前、脚踝 耳朵上，手指间 一天天盛开 又一天天萎谢 你的身上有太阳的味道 也有火的光芒 子宫里的痛，是另一种金 黑暗中忍冬花 致良知 每一粒花朵，都是良知 哪怕她渺小如沙 她们，从荒野里，山坡上，马路边 秀出，唤醒一切沉睡的物种 她们，即便只有短暂的一瞬 一现身就光明自足 她们，在风雨、雷电中夭折 而后转世，在另一枝头上 黑夜里的花朵 是永不熄灭的灯火 仰望 1 三月，天使在空中散花 喜鹊，不知何处飞来 悬铃木，嫩果与新叶齐出 香樟树上，去年的叶子红了 如果你失去信仰 请学会仰望 如果你失去思想 请学会静默 花朵一起飞往天边 花雨，落回人间 2 十月，天使在云中怀胎 苹果树上挂满了苹果 长河从日边落下，衰草连天 待到严冬时，乌桕红了 如果你失去信仰 请学会仰望 如果你失去思想 请学会静默 果实一起飞往天边 白霜，降临人间 空石 疫情下的聚宝山一直很空 昨天清明，人满了 一对恋人也戴着口罩 紫藤架下，用眼睛亲吻 两个小姑娘，趴在水边木栏上 捞蝌蚪，爸爸忽然也趴下 桃花坞的桃花谢了一大半 草地油油的，两三帐篷 斜阳照在栎树上，叶更娇嫩 光的拐弯处，流水阴阴 林子里，湖塘边 有人在采薇，有人挖小蒜 紫色的二月兰和菖蒲 围着一块大石头，没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