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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禅宗诗一瞥

张子清

20世纪80年代,中国当代诗歌发展可谓日新月异,流派众多,呈现

出五彩缤纷的景观。进入90年代,形势发生了一些变化,名噪一时的

众多流派大多分崩离析,诗人们按照各自的诗歌美学写着自己的诗,

作着自己的梦。诗坛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诗人们开始走向成熟,认真思考起生存的意义、价值以及所面临的

困境和需要解决的问题。种种政治的、经济的事件,使诗人似乎在一

夜间跌入深渊,猛然醒悟。热闹的场景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是顾影自

怜般的孤独。现实显示了某种严峻和残酷。

  也许,这是一个真正的诗歌时代,真正孕育大诗人的时期。诗歌如

果成为一种运动无疑显得浅薄,但如果降格为唐代宫廷里寻欢作乐的

工具更让人感到悲哀和堕落。历史上的伟大诗人没有一个是写宫廷诗

出身的。

  诗歌毕竟不是生活的装饰,不是广告词、肥皂剧之类的东西。不是

谁想抡几斧子就可以吓唬人的事。诗歌是少数人思维的方式和生存行

为。诗人所面临的困境和所要解决的问题是别人难以想像的,只属于

诗人自己。

  所以解决问题的方法不仅较常人不同,诗人与诗人间也显示了个性

化的差异。包括性情的、处境的、经验的许多潜质的差异。诗人可说

是这个非个性化时代里少数独具个性的代表之一。

  中国当代禅宗诗歌的兴起不过是这种探索的一个侧影。是部分诗人

各自探索,最终又殊途同归的解决之道。

 

一、禅宗诗的兴起及背景

 

  早在80年代中期,诸多诗歌流派产生的时候,我们注意到,《诗歌

报》(安徽)和《深圳青年报》举办的大展中,就出现了新古典主义、

新自然主义等不和谐的声音。80年代,中国国门刚刚打开,西方各种

学术思潮在中国极为泛滥,从象徵主义、意象派,到存在主义、现象

学、新小说毫无遗漏地翻译介绍,众多的学者、作家、诗人对此非常

热衷,形成一股强劲的西方学术热潮。反映到诗坛,则是以象徵主义、

新意象为主流的诗歌受到赞赏与推崇。其实,当时的大多诗人并未全

面系统地研究过某种西方流派,这倒不是诗人的懒惰,而是由于所谓

翻译介绍不过是一般的蜻蜓点水,诗人无法掌握更多资料。诗人凭藉

良好的领悟与激情,其作品,难免失之于苍白。尽管如此,新古典主

义之类的诗歌仍是不引人注意的,甚至是受到排斥的。

  在另一方面,新古典主义和新自然主义本身的缺陷也很明显。它虽

然提出了一些纲领,提倡要从古代诗歌那里寻找营养,回归大自然,

但由于缺少深刻的体验其作品过于标语化、脸谱化,显得空洞无物。

 

  到了80年代后期,西方学术热潮过去了,随之兴起了对佛老庄周的

研究。在小说界出现了寻根派,诗人则把目光投向了与艺术最为接近

的“禅”。他们研读王维、寒山等古代禅宗诗人的作品,研究《金刚

经》、《坛经》等佛教著作。他们更喜欢列入写作参考丛书的《禅的

故事》和日本现代禅学大师铃木大拙的禅学著作,这些著作比原始佛

经更通俗,更易于理解。在经历了种种动荡之后,宁静、安谧的禅学

氛围和艺术趣味正契合了诗人的内心需要。

  让我们来看一下1989年1月6日安徽《诗歌报》发表的“金山禅意诗

选”中的《坐露》:

                      

 踩进这座林子

 凉意便幽夏般没膝

 小小的风  裸体而临

 月色成为一袭飘飘欲远的白裙子

 闭合眼睛  体外俱寂

 

 被斑驳翅影铰碎的

  黄昏  至今连缀成篇

  把远离春天的坡地

  和我  沉浸其中

 

  一滴滴静谧  缓缓凝聚

  目光随之缘上叶尖

   又无奈地坠滴

 

  有蚁须搔痒在背脊

  吹着渐渐沉淀的根系

  树的絮语  终于

  穿过朦胧的耳廓

  走进心里

 

  这里,诗人的思维回到了空灵的自然之中,摆脱了虚妄、张狂、躁

动之类的东西,诗人与自然融为一体,宁静、清远、以至坐忘。

  但禅是一个较难掌握与理解的概念,中国古代禅师在回答弟子提问

“禅是什么”时,常常避开抽象的言辞而直接回答“麻三斤”、“猫

儿上露柱”、“春来草自青”等似乎与禅毫无关联的具体物事,然而,

禅师的用意是显而易见的。禅不是抽象的概念,直接的回答是不可能

的,禅是具体的、实在的东西,需要人们用心灵去感知与体悟。任何

夸夸其谈,自以为是都不是禅。中国宋代诗人苏东坡在长江北岸的扬

州为官,平时也研读一些禅学书籍,他是一个居士。有一次他托人告

诉长江南岸的镇江金山寺禅师,说他已深得禅宗真义,定力高超。金

山寺的禅师对来人说:“放屁!”来人回去告知苏东坡,苏即乘船渡

过江来,跟老禅师评理,禅师笑道:“你不是定力过人吗?怎么一个

屁就把你打过江来了?”苏东坡显然是不懂禅。

  事实上,当时许多诗人正是犯了苏东坡的毛病,对于禅的理解不过

是一点半点的感觉,显得浅薄;其作品也不能用我们对王维、寒山的

理解标准来衡量,但不失为一种有益的尝试。

  从近几年的禅宗诗歌发展状况来看,成就已今非昔比。尽管在国内

还处于非主流诗歌的地位,未能产生较大影响。倒是墙里开花墙外香,

美国诗刊《护符》(Talisman,NO. 13,fall 1994

/winter 1995)已率先对中国当代禅宗诗作了介绍,选刊了雷默的几

首作品。另外,台湾《双子星》人文诗刊1997年第6期“现代禅诗专

辑”发表了海峡两岸的

当代禅诗作品。

 

二、当代禅宗诗人简介

 

  到目前为止,在国内以禅宗诗人自居的并不多,雷默倒是在某些场

合称过自己为禅宗诗人。实际上,什么是禅宗诗,什么又是禅宗诗人,

很难界定。禅宗诗并不是一个流派,大多情况下是由诗人独自的经历

和喜好决定的。王维、寒山以及更早的谢灵运、陶渊明被后世公认为

禅宗诗人,但也有人称之为隐逸的山水诗人。在美国,加里·斯奈德、

金斯堡、菲律普·惠伦都属于“垮掉的一代”,但又被人们视为禅宗

诗人。其实,金斯堡与加里·斯奈德的诗风是何等的大相迳庭。

  提到禅宗诗,也许人们会想到古代禅师的偈语或公案。虽然偈语和

公案具备了诗歌的形式,但其更多地注重教导、开化的功用,忽视了

意境和审美。从公认的优秀禅宗诗来看,我们可以归纳出下面结论,

即此类诗平实朴素,自然洒脱。不以文辞、议论、学识为胜,而以含

蓄隽永、意境空幽而深入人心。犹如花落香浮,月印水底。

  当代中国禅宗诗在意境和审美上恐怕再也不能达到王维、孟浩然之

境界了,这并不是当代诗人缺少慧根,而是太缺乏禅遇了。正如雷默

所说“我们的时代离禅越来越远了……今天的禅宗诗人难以像王维、

寒山那样与自然融为一体。我们只有在可能的范围内品位人生,体现

生命的艺术实践,以求心灵的暂时安宁。”但也不是说当代禅宗诗的

空间变得很窄,禅是无所不在的,即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在钢

铁、水泥之中。“禅的智慧,是不受情识影响的无分别智。禅的精髓

只在于对日常生活和一般事物获取一种新的观点,在发现和创造中,

捕捉流动的生命之光”。(雷默〈体验:生命的禅和诗〉

-《佛教文化》1992年2期)。所谓“新禅宗诗”的“新”字大概也是

考虑到时代的不同,诗人的感受不同。

 

下面简单介绍几个主要的禅宗诗人。

 

  孔孚,(1925-1997)原名孔令桓。如果从年龄看,孔孚应属于老

一代的诗人,但根据他的禅诗艺术成就及晚年旺盛的创作力,也应算

作当代禅宗诗人。

  孔孚被公认为当代山水诗的大师。山水诗与禅历来密不可分。 “

我写诗,先是受禅宗之惠,这一点心里有数。”(〈几个诗的问题/

答刘强〉-《孔孚山水》济南出版社 1990)。在《中国新诗之走向》

一文中他谈到东方神秘主义,认为“不只是否定现实主义之再现,也

将否定现代主义之表现,而取隐现。”他的“隐现”虽然不是新概念,

但说明了他的诗学主张和美学趣味。

  从他的精致到类似日本俳句的诗中可见端倪:

 

 一抹乌云

 睡了

 枕着海

──〈海上〉

 云中桃花开了

 牯牛动了

──〈牯岭一瞥〉

 

  可以看出,孔孚对于意象的捕捉非常准确,对于语言的节约比古人

更甚。竟有“不立文字,直指人心”之禅宗真味。

  孔孚1957年被划为右派,直至1979年才得到平反。后任山东师范大

学现代文学研究中心副教授。着有诗集《山水清音》、《山水灵音》、

《孔孚山水》等,《孔孚山水》获得过全国优秀图书一等奖。

  雷默的与禅结缘可能由于个人的经历和美学趣味。他出生贫寒,自

幼多病,却很有悟性。小时候艰苦的乡村生活养成了他性格中宁静淡

泊的一面,后来吵闹的城市生活更使他向往自然与童真。他居住在一

座紧靠长江的山坡上,环境的清幽也促使了他对禅的体悟。刚写诗时,

他受到过今天派的影响,也曾为T. S.艾略特、W. H. 奥登所震惊,

渐渐地,他爱上了王维、陶渊明和加里·斯奈德。

  1990年,他开始读一本记叙中国古代禅师生活以及相互印证禅学的

著作《五灯会元》,这本书虽然不是佛经,但书中具体的禅的故事给

了他极大的帮助,他认识到禅不是外在物化的东西,禅是心灵的创造

性的体验,是人生的艺术实践。

  他写过一篇题为〈未来诗歌〉的短文,在《一行》及国内一家刊物

发表过。该文虽未谈禅诗,但从他后来写的两篇谈禅与诗的文章中,

可见他的思维发展脉络。两篇文章,除了上文提到的〈体验:生命的

禅和诗〉外,另文是〈语言:禅与诗的障碍〉,发表在台湾双子星1

997第6期上。在该文中雷默提出了“活的语言”这一概念。

  雷默在1990前,主要为南京的《先锋诗歌》,《诗歌研究》撰稿,

作品入选过《非非》诗刊。此后,开始写禅宗诗,其主要作品有长篇

组诗〈二毛和我的故事〉,其中部份诗章已在国外一些华文报刊发表。

其诗风比较质朴,简约含蓄,时有奇峰妙趣。

  到目前为止,他比别人更多的艺术实践已受到了包括美国《护符》

在内的一些诗歌杂志的关注。

  安安,原名吴远安,1969年出生于福建晋江。曾经就读于鲁迅文学

院,着有《梦江南》、《沙海遗珠》等诗集。

  安安师从中国佛教协会理事,《法音》主编净慧法师学禅,与佛教

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在当代禅宗诗人中还不多见。安安在1995年获

泉州市青年文学奖之后接受访问时谈到他的诗歌之源--宗教哲学:真

正有信仰的人应智信而非迷信,应入世而非厌世,应积极而非消极…

…而我们所关注的是什么呢?应该是人性,人性本净,“犹如青天,

 

惠如日,智如月”。

  安安的诗语言比较朴素,没有追求形式上的新奇,却达到了清幽的

意境。

  江雪,作为雷默的同乡,两人除了经常在一起切磋诗艺、禅学之外,

还可用家乡方言聊天。内容包括有趣的乡村生活,以及家乡风土人情

的变迁。

  也许是江雪一直在大学任教,很少接触社会,所以,他比旁人多了

一些书卷气。诗写得比较率真、自然。他与人合编过《先锋诗》一书,

也是《先锋诗报》、《诗歌研究》的主要撰稿人。主要作品有诗《倾

斜》、理论著作《精神本原与诗歌自觉》。

  三陵对于禅的认识似乎比较特别,作为国家公务员,曾经担任过某

化工企业的经理,他的对于禅的研究并创作禅宗诗通常让人难以理解。

也许他从纷扰的红尘世界里看到了“无常”,悟到了人生之真谛。

  透过种种物象看三陵的诗和精神境界,确是另有一番气象。

  三陵真的已经大彻大悟?抑或只是内心片刻的体验?恐怕只有诗人

自己最清楚了。他的许多诗都写得比较出世,但又离自己的生活较远。

好像是梦想和追求,近乎于陶渊明的桃花园。现实生活或许令他不满,

才生出如此的精神乐园。在诗风上,由于对古典诗词的深厚研究,其

作品保留了不少古诗遗风。

 

  其他比较活跃的写过一些禅诗的还有西安的伊沙、湖北的高柳等诗

人。在台湾也有杨平、曾肃良、赖贤宗、刘大兴等诗人,他们都创作

了不少的禅宗诗作品。特别需要提及的是华裔美籍诗人拉塞尔·梁,

他1994年曾经来过南京,与雷默一起游览过著名的栖霞寺、鸡鸣寺。

他在美国加州大学亚美文化研究中心从事研究工作,对东方文化的理

解比较深入,其诗禅味很浓。今年初通过e-mail给笔者寄来了一首英

文诗,笔者将其翻译,一并收入本诗选,其禅意留予大家领悟。他对

雷默和另一位语言诗人朱君很有感情,在e-mail中写道:“我常常想

念他们,与雷默一同去古寺,与朱君一同品茶。两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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